教师 祖父 父亲和我
除了有血缘的联系之外,把我的祖父、父亲和我联系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——教师。
祖父留给我的印象是满头白发,身材高大,夏天爱穿祖母给他手缝的绸布长衫,冬天穿棉袍,喜欢吃面食,尤其是饺子和馍。小时候因为我个小,记忆中我的祖父总是伸出一个指头,让我攀着他的一根指头,祖孙俩一起在小镇上溜达。祖父腕上一块表上有个指针,一直不明白那是干啥用的,我们兄妹仨老喜欢玩它,多年后才听哥哥说祖父腕上带的是一块带指南针的手表,那是他教书生涯最值钱的家当。听我父亲说,祖父老家在江苏沭阳,兄弟仨。老大在上海谋生活,是一名工人;祖父是老二,读书后在同学的介绍帮助下来到江南的一个小镇上教书;祖父家的老三弟弟参加了解放军,后来落户在济南,改革开放后,我哥哥的一个同学常去山东跑长途运输,我父亲委托他去联系,父亲的婶婶后来回了一封信,就再无联系。我的祖母一共前后生了六个娃,但长大成人的就只剩下老五——我父亲,但也费尽周折。听我祖母说,当时父亲在老家得了脾脏肿大,是我祖母的姐姐也即父亲的大姨家境尚可,粜了十八担大米,然后去淮安找西医才医治好的。祖母在老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,一文不识的她才带着6岁的父亲辗转来到江南与祖父一起生活,所以祖母一口正宗的沭阳话一直乡音未改,直到她2000年11月90高龄时去世。祖母高寿,而祖父是在66岁走的:某天中午正吃着饭,我们兄妹仨很高兴因为那天周三,学校下午不上课,隔壁颜家大婶正端着饭碗来串门,祖父正坐在饭桌边与她说着话,忽然间不说话,慢慢滑向地面,等大人们反应过来,请了大队里的赤脚医生打了强心针,可是回天无力。
我的父亲也是一位小学教师,而且是标准的乡村教师。没有自行车的年代,他住在乡村小学,寒暑假才回来。等有了他自己组装的自行车,他就每天往返于小镇和乡村。至今仍记得情形:他带我坐在他上课的复式课的课堂,给在一个教室的一、二、三年级上课,给一年级的几个娃讲课时,其他年级的娃自习,然后再轮动上课。记忆中,父亲的动手能力很强。他自己会油漆黑板、油漆家具、组装自行车。改革开放初期,物质产品匮乏,很多商品是凭票供应。父亲给自己组装了一辆自行车用于上下班。一位给我家砌两间瓦房的瓦匠师傅买不到自行车,央求父亲给他组装一辆。父亲跑到常州城买回自行车的所有的零部件,在大年三十的晚上,父亲连夜帮师傅组装调试了一辆崭新的28吋自行车。在当时一户农村家庭拥有一辆28吋自行车不亚于如今农村家庭购置了一辆小轿车,过年、赶集走亲访友,中间骑一个,车横架上坐着一个大娃,后座上坐着的一个手里还抱着一个,真的是很光彩的事。尽管瓦匠师傅陪着父亲熬了夜,但当时那位师傅真的是喜笑颜开地把车骑回了家。
我家仨兄妹中,哥哥、姐姐都只读完初中就早早出来进乡镇企业工作,我第一年就幸运地考上了大学,而且还是本科,这是令父亲这个知识分子最自豪的事。去大学报到,是父亲帮我把行李被褥打包好送我去的;大学毕业时,又是父亲帮我一起把行李、书等物件背回家。在我上大学四年级最后一个学期,我被分到市里了一所中学实习。中学离学校很远,坐公交车很不方便,我打电话给我的一个好朋友,她在她姐姐的厂办,同学骑车到我家告诉我父亲我想骑车去中学实习的想法。隔了一天,令我此生都愧疚的一幕:傍晚时分我去学校食堂吃饭后,在路上有同学告诉我,我父亲骑了一辆自行车来了。那时候自行车已经敞开供应了,但是还是买不起,父亲在小镇上找遍所有修理自行车的车行,用旧自行车零部件帮我组装了一辆型号较小,适合我骑的价廉物美的实用自行车,我到常州轻校工作后还一直骑着它,直至被偷。后来听我祖母说,那天天还没亮,父亲就从家里出发,带上头天让祖母给他准备的干粮——馍(一种经过发酵的在锅里两面炕熟的饼),然后沿公路骑车从江南到江北,傍晚时分赶到了我读书的学校,满脸尘土,疲惫之态尽显,父亲自身的体质不是太好,当时我觉得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很多。可伶天下父母心,所以当我自己成为教师当班主任时,当时我住校,晚上去宿舍看望新生时,有位来自苏州太仓农村的家长,她送儿子来轻校报到,当天来不及赶回,准备在男生宿舍走道过夜时,我力邀她到我住的教工宿舍宿了一夜,因为看到学生家长的情形,我就想到了我的父亲。
我小时一直不明白我的祖父在解放前就是一位老师,为什么后来他和祖母在生产队干活。更不明白的是,早就知道父亲是大学生,他的南京大学的铜制校徽被我们兄妹仨偷偷翻出来看过,他有许多在南大拍摄的单照、与同学的合影黑白照,可他却一直是位乡村教师,我们仨也一直随母亲是农村户口。长大后才明白那个年代上辈人的所谓的家庭成份、家庭出身对祖父、对父亲的职业、人生乃至家庭影响意义有多重大。
清明这个传统的节日,有三层意义:一是政治清明,是为了纪念古代晋国的介子推居功不禄的精神,所以有寒食清明的说法;二是生态清明,在清明时节,气候转暖,人们外出祭祀祖先的时候正合适外出踏踏青,呼吸下新鲜空气,与自然交融下;三是生命清明,古人认为生命有轮回,清明是个泪水与欢笑并存的时节,在纪念祖先的同时,感受到冬去春回,万物复苏,百花初放,生命在延续。父亲走的那天是那一年的清明节
只是当我在键盘上敲击下这些文字时,正如当年父亲走后的大半年,我止不住自己的泪水……
后排右起第六位是我的祖父(注:1949年就是民国38年)